喇嘛们的跳神、降神法会，一般人是不能上那个二楼平台的，那是属于贵族的天地，只有一个人例外，那就是阿吉益史。老人们说，他会戴着一顶火红的狐皮帽，斜跨一支二十响，目中无人地站在那个平台上，那些贵族家的人看着不顺眼，但也没有办法，因为他太有钱了，有钱人的脾气又不好，看着那支乌亮乌亮的二十响，贵族们也只好装着没看见。他的这一些行为，在贫民百姓中影响很大，很多人都教育自己的子女，要学阿吉益史的本事。

　　可是，他家的好景实在是不长，美梦才刚刚破芽，就折断了。

开始是从而江那边来了一些会用鸡毛写字的人，他们戴着眼镜，一副副弱不禁风的样子，乘着夜色来到村里，专门去那些最穷的人家，然后就教那些目不识丁的小伙姑娘唱歌，唱的不是情歌或山歌，而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过的汉族歌：“草原上升起了太阳，美丽的孔雀要开屏了，穷苦的人民要起来，彝族、摩梭和普米穷苦的人都是一家人。”歌声渐渐传开了。许多富人还没听懂歌的内容，只有敏感的阿吉益史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，他就组织一些人，驱逐那几个用鸡毛写字的家伙。他们以为赶走了那几个人，就可以高枕无忧了。令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是，没过多久，就来了神兵一样的大军，黑压压一片片，排成一列列，也像阿吉益史家的骡马一样见头不见尾，许多富贵人家躲进山里去了，阿吉益史也带上几个走卒，到凉山那边去了，等他再次骑着那匹白马出现在家园时，世事早已变了样，那些当年跟他赶马的人坐了天下，他们家人已经缩在一幢古老的木楞房内，那一院金碧辉煌的四合院已经成了工作队办公的地方。按规定，财产已全部没收充公。阿吉益史回天无术，可是，这个一生冒险的人，想作最后一次冒险，这一次却不走运了。他纠集了一伙富贵人家的子弟，找拢一些快马快枪，密谋策划一起谋杀。消息不知怎么泄露出去，很快，他们就被坐镇江山的人一网打尽了。

　　阿吉益史是在一个红土山谷里中枪的，他的弟弟扎拉赶去收尸时，他还剩一口气，他贴在扎拉的耳朵边，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扎拉一个秘密，说他埋了一罗锅金子在西边的一棵桑树下。这一最后的秘密只有扎拉一个人知道。但是，扎拉有一次喝酒烂醉如泥，在酥油一般酥心的拉措怀里，把这一消息透露给了拉措。拉措将信将疑，一方面，以为扎拉是酒后说胡话，一方面又怀疑会不会是真的，凭阿吉益史家的财力，怎么也会漏下一些的。但这些心事，她一点也不敢泄露出去，因为，那是要掉头的事，要知道，那个时候，运动的风浪一浪高过一浪。

　　后来，扎拉病故了，临死前，他再次提醒了拉措。拉措一直守口如瓶，也不敢去那棵树下看一看，要是被别人撞见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，最好还是让它呆在那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，等待时机的来临。

蜈蚣·乌鸦·枯树

　　尔车拉姆二十三岁那年，终于等来了那一天。那时开始包产到户了，拉措以为可以去取金子了，因为村里开始分田分地了。

她开始努力地搜索留在记忆中的扎拉弥留之际的话。扎拉说，金子埋在西边阳光最先照到的那片山头。因为山区的阳光，刚刚初升时，被东边的山挡住了，最先照到阳光的往往是西边的山头。扎拉说过，金子就埋在一棵桑树下。那棵桑树，拉措还记得，但她不敢轻易去找，怕有人跟踪。开头几天，她把家里的几头羊放到那座山上去，装着去放羊，来到那片山上，找来找去，遍山找那棵树，但她一直没有找到印象中的那棵枝长叶绿的桑树，是一只栖在树上的乌鸦提醒了她，她抬头看那只怪声乱叫的乌鸦时，认出了乌鸦落的正是那棵桑树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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